好不好啊

好吗 好的

【齐国城拟】苦昼短

真的很中意相子的设定以及塑造的各种意象 这篇好绝!!辛苦相子了嘿嘿 请大家来恰美味粮😎😎✨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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@好不好啊 的约稿,经同意后放出。






田建临终前,临淄去探望他。老头散着稀疏的白发,倚靠在一棵巨松下,面色蜡黄,整张脸僵硬地肿胀着,但皱纹极深,饥饿使他时刻显得被人照面打了一拳。他的目光在空中像丝线一般游移着,最终聚焦到临淄身上。他愈加痴呆了。
不过,他还能认出临淄来。整个国度隐匿着苟且躲藏在海风中的时候,和他一起飘飘漫游、寻欢作乐的不老的家伙,如今也显了老态。城灵离开了城,就会逐渐衰弱下去。某种意义上,他是离体的肉胎,脐带还没有剪断,他靠呼吸和踩在大地上的双脚直接从城中的生灵身上获得养料。始皇把城灵和王一起迁出,整片齐国旧土就受了沉重的一击。临淄无需饮食,他生命的流失远比田建缓慢,但也有了皱纹。这是他数百年不曾有的。一日他照镜时发现了这束蔓延的肉褶,新奇地轻轻抚摸着它。这在别人身上轮回却不曾叨扰他的刻痕,如水波一般荡漾开来,吞噬了他的笑眼。
两双皱纹中的眼睛彼此对望着。临淄恒以青年面貌示人的时候,田建起初当他是玩伴,然后是老师和顾问。但衰老让他们仿佛跳出了寿命的偏差,全以人类之身相处了,微老的临淄站在老朽的田建面前,仿佛他的一个儿子。直到死亡迫近前,他们都从未如此亲密。饥饿让他病态地情绪化,他见了知心人,下意识地鼓着混浊的老眼,想把一切委屈和愤怒咒骂着发泄在临淄身上,但只能从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响声,像是咳痰的前兆。临淄在他身边蹲下,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。齐王田建的脊背骨节高凸,触手寒凉,临淄见惯了饿殍,仍暗暗一惊。
沉默了一会儿,田建含糊地说:“寡人老了。”临淄凝视着对方,他构思回答的时候,田建又陷入了谵妄。高松巨柏的环围让他老朽的身躯更加渺小,无数棵松树在他思维里游荡,旋转,松针和松果噼啪地落下来。松树的树干不再坚硬粗糙,幻化成了母亲柔软的胸脯;四月盈盈的和风,让他置身于一个馨香温暖的怀抱中;松针沙沙地鸣响,她头上环佩叮当。田建微微闭上眼睛,母亲垂肩的乌发如黑暗般笼罩着他,他安全而舒适,轻飘飘地想着幼年时母亲抱着他讲的典故。
最后,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,如梦呓般说:“赤松子是神农的雨师。”
——王子乔是周灵王的太子,好吹笙作凤凰鸣,寿命悠长有千年万年。临淄默默想,他俯身去看田建,老头已双目大睁,枯黄的眼珠凝滞在污秽的眼眶里。他拉起田建的手,轻声呼唤他,叫他王上,老头没有答应。临淄一低头,一滴泪落在田建的枯手上,他的手因为拨弄松针寻松子而伤痕遍布,老人斑、皱纹和痂交错混杂。
临淄把田建扶了扶,让他以一个舒适的姿势靠坐在树下,仿佛小憩一般。他茫然四顾,在广袤无边的松林里徒然地打着转,直到暮色四合,他才回到自己的住处,夜凉如水,那晚满天的繁星奇异地大放辉光,他的木屋顶上也有银光流转。历代先君的面容在他眼前流转,姜家的,田家的,久远的爱和怜悯自他们空洞的眼眶里放射出来。他一夜无眠。
第二天,秦国人放他回了国。就算不回国,他的死期也近了,他会消亡,然后新生在临淄的土地上,他和咸阳都知道扣留毫无意义,于是他回去了。咸阳习惯于处理他无力控制的事情,他总要采取最大的主动,让一切显得尽在他的掌握之中。


官道上尘土飞扬,路旁人烟也渐渐多起来。到临淄城门的时候,已是傍晚时分。车缓缓停下,临淄下了车,仰望着暮色掩盖下的他的母体,他阔别已久的原身。他的背后,黑漆的马车辚辚远去,像他把齐王建留在共地一样,把他抛在了临淄城。
于是,临淄进城去,在宽阔的街道上踉跄着移动。突如其来的充盈感让他一时呆滞。他到处走着转着,恋恋地打量着和他擦身而过的行人,他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激动。他在故王宫前转了一圈,便看见了稷下学宫。两扇厚重的木门轻掩着,檐角像学子昂首那样高高翘起齐王室的余痛仍在,这里少有人来。黑翼的鸟雀在这个寂静的黄昏里吱喳。黄昏模糊了时间,一片浑芒中,看不清岁月的流逝。这个介于白天和黑夜中的奇妙时刻,混杂了光与暗,从中间交织的影子里现出一个个人形。恍惚之间,临淄觉得马上就会有青衿的学子三两成群,争论着,欢笑着,推开门走出,然后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,沉醉在木门的吱呀和惊雀的振翅声中,沉醉在傍晚的齐都里。
而临淄打算和他们问好。他们一定不知道临淄就是临淄城吧。临淄想着这些,不禁微笑了。他静静地站着等了一会儿,没有人声,只有晚风拂过。于是,他再等了一会儿。
忽然,临淄张开口,发出一声解脱的叹息。夕阳映照的稷下旧址外,黄土堆积的官道旁,积压数百年的苦难一瞬间从地壳里喷发,从四面八方飞驰而来,轰鸣着涌入他微张的口唇,旋风般推挤他的腹腔,从他身体内部坠着,如吞金银,坠烂他的腹腔,直引他往地心去。他被这股由外而内的痛呼慑住了,一时无法动弹。这片饱受蹂躏的海滨沃土尽数倾吐出的屈辱,又被他吞入了体内,他默默地流了泪,也正如他的泪水一般,像一块蜡一样融化了。夕阳下他的身体逐渐萎缩脱形,但不同于残雪,他更接近于一尊黄泥塑,金漆的神像由内部腐坏,口里生出枝蔓。他身上的色彩缓慢地剥落,沉缓地,他吸收着泪的水汽和从近夜的大地里升起的热量,下降,下降,他和身躯融为一体的手触到了地面。没有人注意到他。一抔土融入大门前的土堆中。再睁开眼,他穿着粗布衣裳,随着人流走在清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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